「醒來,快醒來!

          烏雅蒜嚇得醒了過來。最近他時常聽到一個聲音在喚醒他,但他只把這聲音當作幻覺,並不多做理會。他拉開窗簾,讓早晨的陽光直瀉進房間。拿起梳子梳著黑色的短髮,開始平凡的一天。

          他走出紅黃條紋相間的小帳篷。這是他居住的地方,而馬戲團團長就住在他隔壁。他經過了好幾間員工居住帳篷,來到了一個七、八層樓高的巨大帳篷,那是烏雅蒜和他同事工作的地方。

          烏雅蒜走進去大帳篷。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位身穿漆黑燕尾服、頭帶著高頂禮帽的灰髮年輕人,他是這裡的魔術師,名叫克里斯,此刻正撫摸著他訓養的兔子,並且向剛走進帳篷的烏雅蒜揮手

          帳篷頂盪下了一個坐在鞦韆上名叫雛菊的金髮女孩在鞦韆接近地面時便跳下了鞦韆,活潑的向烏雅蒜打招呼。

          烏雅蒜走進左側的更衣室,裡面有一個個頭矮胖的人倚著一頭雄壯的獅子打盹,聽到烏雅蒜走進來的聲音便驚醒了。

          「早——呵……,早啊,烏雅蒜。」訓獸師派瑞達拍拍他胖嘟嘟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

          早安,早安。」烏雅蒜漫不經心地回應。他從自己的置物櫃拿出一件七彩羽毛衣和一隻木笛。他換上羽毛衣,坐在鏡台前的椅子,開始吹奏木笛。

          悠揚的笛聲就像鳥叫聲一樣清脆,吹奏這隻木笛總能讓烏雅蒜感到平靜。

          「吹得好!吹得好!」團長拍著手走進來,打斷了烏雅蒜,「有自信的笛聲最是悅耳。」

          「早安,團長。」派瑞達緊張的跳了起來。

          「派瑞達!勇敢的訓獸師。」團長撥了撥蓋住眼睛的米白色劉海,用一雙深邃如隧道般漆黑的雙眼注視著派瑞達「表演要開始了,你們兩個要快點。」

          「是,是。」派瑞達慌忙地點著頭,「那就晚一點見囉!」他轉頭對烏雅蒜說,然後就牽著大獅子走出更衣室。

          烏雅蒜也朝團長鞠了個躬,走出更衣室。

          嗚嗚的號角聲起,團長走上了舞台,對著人山人海的觀眾席高聲喊著,「歡迎來到午夜馬戲團!你們將能體驗到從未歷經過的完美表演。」

          四面爆出艷麗的火花,馬戲團開始了。烏雅蒜靈動的十指按著木笛,抬著頭,自信的走上舞台;訓獸師派瑞達臉上掛著英勇,騎著雄獅越過火圈;空中飛人雛菊從五層樓高的空中盪著鞦韆,做出一連串華麗的空中漫舞……

 

          「完美的表演,」表演結束後,團長在休息室對所有人今天的表現做出評語,「你們表現得很棒。聽著,我想到了一些新的表演……」接下來便是一串冗長無聊的新表演發表。

          「我好無聊。」雛菊在過了半小時後終於受不了,小聲的對烏雅蒜抱怨。雛菊的表現總是像個小女孩。

          「呃……好。」烏雅蒜低聲回答,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你就不能陪我做一些有趣的事嗎?

          「嗯,要做什麼?」烏雅蒜一面要認真聽團長的發表,一面還要回應雛菊。

          「任何的都可以呀——唉,算了。」最後雛菊用哀怨的語氣結束談話。

          有時候人的想法就是如此難測,即便這個人的個性就像小孩子。

          團長的發言持續了兩小時,結束時已經很晚了。馬戲團團員們的眼睛各個布滿血絲,拖著疲累的身軀回房休息。

          雛菊住的地方也離烏雅蒜的帳篷不遠,平時雛菊都會和烏雅蒜一起走回各自居住的地方,或者到烏雅蒜的帳棚下一盤棋,但今天雛菊卻瞪了烏雅蒜一眼,就走進自己的帳篷。

          烏雅蒜雖然之前和雛菊相處時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但也不放在心上,聳了聳肩也走進自己的房間。

          烏雅蒜待在自己的房間找了一本自己最喜歡的書來看,但他覺得心煩意亂,一直想著雛菊生氣的原因,決定去問個究竟。

          來到了對面雛菊的帳篷,卻發現裡面沒人,一時之間他也沒有辦法。

          於是他到了附近的湖散步一望無際的湖面像鏡子一樣平滑無波折,烏雅蒜繞著靜靜的湖,心不在焉地望著湖水,思索著明天見到了雛菊該如何讓他和雛菊的關係回到從前……

          有點不太對……烏雅蒜看著黑沉沉的湖,心想。倒影,烏雅蒜在水中的倒影。「它」用力揮舞著雙手,似乎想引起烏雅蒜的注意,而此時烏雅蒜真正的雙手此時端端莊莊的擺在身體兩側,一動也不動,和水中倒影完全不同。

          這怎麼可能?烏雅蒜揉了揉眼睛,沒有看錯。

          烏雅蒜猶豫了一會兒,心想這不過就只是一池水,沒什麼好害怕的,於是便彎下腰,伸出食指戳了一下水面。

          水面泛起幾絲波紋,等到水面又回到平靜,水底已經換成了另一幅模樣。

          水裡依稀有一間老舊的房間,烏雅蒜看到一個長得像自己的模糊影子跪在房間窗前。它似乎正在為著某個原因抱頭痛哭,嘴裡還念念有詞,只是聲音從水裡傳到陸地已經聽不清楚了,烏雅蒜將頭靠近湖水,想聽得更清楚,但水裡有一股吸力將他吸進水裡。

          「這什麼——」

          在水裡,烏雅蒜能夠呼吸……或者說根本不用呼吸,就能夠維持生命。此外,在水裡也沒有任何阻力,他仍然能夠自由的移動腳步。烏雅蒜感覺的到自己現在是以旁觀看著這個世界,因為四周的景物都霧茫茫的。他走向跪在窗邊哭泣的自己。

          「嗚……又失敗了……我到底有甚麼比別人強的……」

          這個悲觀的烏雅蒜身上的衣服相當破舊,而且周遭圍繞著低落的寒氣。

          這是一個超詭異的畫面,陽光版烏雅蒜站在悲觀版的自己後面凝視著自己哭泣兩人的個性天差地遠。烏雅蒜開始感到困惑。

          窗外傳來一震叫罵聲,吸引了旁觀烏雅蒜的注意,他走出房門,來到街上,而悲觀烏雅蒜仍然自顧自的哭著。

          街上有個外表粗暴的男子正怒罵著一個瘦高的灰髮年輕人。

          「你這笨手笨腳——」他每說一句就踹年輕人一腳「沒用的——只會吃飯的笨蛋——」他用許多難聽的字眼咒罵年輕人。但是走過的路人卻沒有一個人來勸架或關心,反而露出厭惡的表情,避得遠遠的。

          淚流滿面的年輕人側過身,想要擦掉臉上的眼淚,卻又撞倒了一整排的花盆。烏雅蒜這時才赫然發現他就是馬戲團的魔術師——克里斯。

          克里斯可是出名的手腳靈活,能夠單手接住六個馬克杯,怎麼可能會撞倒路邊沉重的花盆?

          克里斯想要把花盆扶好,但卻又弄倒了旁邊烘焙坊裝滿麵包的麵包藍。粗暴的老闆用拖得把他拖回去工作,晚點想必又有一頓毒打。

          烏雅蒜瞥見了一個瑟縮的身影躲在巷子的牆角定睛看去卻發現是訓獸師派瑞達。在烏雅蒜的印象中派瑞達是個勇敢慓悍的人,怎麼會膽小的躲在牆角,連一隻老鼠鑽過都可以嚇得跳起來。

          遠方傳來一個女子的呼喚:「派瑞達——你這膽小鬼又躲去哪裡了?

派瑞達跳了起來,朝聲音的方向奔去: 「媽媽!

派瑞達的媽媽無奈地叫著: 「你這次又怎麼了?又躲到哪裡了?

「是羅伯特他們,他又來欺負我!

「他們有什麼好怕的,你都二十歲了……」母子倆漸漸走遠。

烏雅蒜接下來又遇到了許多馬戲團的表演著,他感到疑惑,他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在這個愁雲慘霧的世界,馬戲團成員都有個悲慘、挫敗的分身,就連烏雅蒜也一樣。他們在馬戲團裡都有著傲人的成就,但在這裡卻變得一文不值。

不知不覺中,烏雅蒜又來到了一座湖邊。透過湖水,他看到了開心的克里斯、派瑞達聊天正聊得起勁,遠方的自己也穿著彩衣,用木笛吹奏著自己最愛的歌曲。

跨入湖水,漣漪又把他帶回了馬戲團紮營的地點。團長坐在岸邊手上把玩著一只懷錶。

「我就知道你遲早會發現這裡的秘密。」團長手上的懷錶左右擺盪。

「知道什麼?」烏雅蒜一頭霧水。

「這是一個夢。」團長的聲音輕快的像唱歌「這是我讓幾個生活經歷悲慘的人一起陷入沉睡,一起做的美夢。」

「所以……馬戲團是……假的?」烏雅蒜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讓我們陷入沉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是我的使命。我必須拯救陷入墮落的人類。膽小如鼠的人成為勇敢的訓獸師;笨手笨腳的人成為靈巧的魔術師,」他的手指向烏雅蒜「妄自菲薄的人成了用悠揚的聲振奮人心的吹笛手。」懷錶越盪越高「至於這個馬戲團……雖然是個夢,但是我藉由這個讓你們更加強大。我相信你們能夠用你們得到的能力在真實世界創造一個真的馬戲團。」他啪的一聲停止晃動的懷錶。

「等等,」烏雅蒜忽然想起「這……馬戲團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現實世界的生活,但是我為什麼沒有見到雛菊的?

「呃,你問到這場夢最悲慘的地方了,」他又開始不安的迅速晃動懷錶「這個,呃,我知道你必須花一些時間來接受……嗯,雛菊並不是一個真的人。」

「什麼?」烏雅蒜感到一震暈眩。

「你的潛意識相當強大,這能夠使你在夢裡意識到自己在作夢,例如你透過湖水看見真實世界就是一個意識,」團長說「而強大到還能接收其他人的潛意識。但如此強大的意識造就了一個想像中的人,就是雛菊。」

「不過,你還是必須面對。逃避問題會使你陷入更深層的墮落,你總有一天必須醒來的。運用你的能力救助更多的人,這是你的使命。」

這真是太離譜了,烏雅蒜的這一輩子(搞不好只有現實世界的幾小時)竟然全是一場夢,這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但見識到了現實世界的淒慘,烏雅蒜覺得倒不如留在這個夢。

烏雅蒜到了最近才明白雛菊在他心裡的重要。也對,那是照著他內心所渴望塑造的人,要做出離開的決定實在相當困難。但是,他決定擺脫這一生的心魔,不再逃避了。

烏雅蒜來到了表演大帳篷,現在才清晨大家都還在睡覺。他拉響召集鐘,不久後,馬戲團團員三三兩兩的到了。

「什麼事啊?」小丑傑米打了個呵欠,但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烏雅蒜解釋了目前的情況,他發現這異常的容易,大家都露出大夢初醒的模樣。

「聽著,我們必須面對,我們將不再恐懼(『我想是吧』派瑞達聳了聳肩),不再悲傷,不再感到自卑,並且為世界帶來一場最精采的表演。」

所有人都被鼓舞了,雛菊也在其中。但烏雅蒜還是無法鼓起勇氣說出真相。

行李在太陽升起前打包好了,駕車的馬伕也準備就緒,大家雀躍地坐上馬車,馬伕起勁地叫著: 「出發!前往真實的世界!

團長站在遠方的山丘上,用唇語對著烏雅蒜說: 「做的好!」懷錶掛在胸前的口袋,他將留在這個它創造的世界。

烏雅蒜感到相當迷惘,眼前是雛菊的背影,他唯一一個喜歡的人。但是他將離開她,而且還是自己做的決定……

但他不後悔。

 

一張廣告宣傳單飛過馬路,這陣子隨處可見這種傳單:巷口的轉角、廁所的牆壁、路人的背上……各種地方。上面用斗大的黃字寫著「午夜馬戲團」背景畫著一片星空。

「爸爸,」小男孩請求著他的父親「我要去看馬戲團。只要五塊錢欸!

男孩興高采烈地隨著父親來到一個七、八層樓高的紅黃條紋帳篷。

表演開始,聚光燈照向一個金色頭髮的女孩,她在高高的空中盪著鞦韆來到舞台中間,臺側走上一名穿著彩衣的人,用木笛吹著一蹦一跳的音符,活潑的走上舞台和女孩會合,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歡迎來到午夜馬戲團,你們 將會欣賞到一場精采絕倫的表演。」